抬眸望去，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朝主亭徐徐地走了过来，沈黛？我心中疑惑，她还没有及笄，为什么会来这儿？我瞟了一眼沈默，后者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往女宾席扫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沈默的母亲，也即是明宸的七皇姐——我忽然意识到，明宸和沈默是有嫡亲血缘关系的舅甥，这关系可是够复杂的，不知道沈夫人是否有意避开这样的场面。
“臣女沈黛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诸位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沈黛举手抬足大方得体，眉宇间已褪去当初的稚气，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平身。”明宸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起伏。倒是皇后的声音又低低响起：“皇上，沈黛尚未及笄，不知……”她也许是出于对沈黛的爱护吧，毕竟她和沈黧是至交好友，而沈黧对沈黛这个庶妹也很是疼爱。
明宸抬了抬手，阻止了皇后下面的话，说：“无碍，这本是一个晚宴而已。”又转向沈黛道，“沈黛，你是要展示才艺？”
沈黛微微笑了笑，回答道：“启禀皇上，不是的，臣女只是偶得一二颇妙之谜题，想借此机会向诸位才子佳人讨个答案，也给在座的助助兴，还请皇上恩准。”
“哦？”虽然如此回应，但明宸的语气里并无惊讶，“很好，朕准了，若是谜题精彩，有重赏。”
“谢皇上恩典。”沈黛胸有成竹地谢罢恩，转过身面对着众人说，“诸位请听，谜面是‘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但你用眼睛看，而我不用，因为我没有眼睛。你能说，我也能说；但你有声，我无声，空有嘴唇一张一合’。”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现场如同养蜂场一样嗡嗡作响，大家都在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我听完沈黛所言，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因为这个谜题似曾相识，应该是我“上辈子”曾经听过，但是一想起过年时在玄洲听刘公说起的斯芬克斯传说里提到的谜语，我又释然了，也许沈黛这个谜语也是和刘公一样从海外商人那儿听来的吧。这个谜底我没有印象了，也懒得动脑去想，扭头看了看男宾方向，易寒萧与沈默两人跟木头一样坐着，似乎对沈黛的谜语毫不感兴趣。
“皇上，请容许臣女孙晴一猜。”孙晴走了出来，对明宸礼了一礼，扬声说道，“沈小姐，谜底是镜子，我猜得可对？”答案一出，尽管还没得沈黛的肯定，但已经传来一阵阵恍然大悟的感叹声。
明宸朗声一笑，说：“沈黛，是你的谜题简单，还是孙晴聪慧？似乎这个过程轻易了些。”
听了明宸的话，沈黛并无任何异样神色，仍是笑着说：“皇上，好戏在后头。第二个谜面是‘什么能发出一种声音，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请孙小姐赐教。”
旁观的我正喝着茶，听到沈黛的话，十分不雅地被呛着了。幸亏拼命忍得脸色发热才没在上百号人面前出糗，可还是惊动了主亭里的三位，静妃正替我轻抚着背，嘱咐我小心。我忙尴尬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这一回，现场却变得鸦雀无声了。我的八卦心也被沈黛勾了起来，想看看在座的人谁能猜出来，而不是和我当时在玄洲回答刘公那样，靠“上辈子”来作弊。可是过了许久，没人出来回答，连孙晴也不着痕迹地、灰溜溜地退回到座位上。而刚才木头一样的易寒萧与沈默却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明宸打破沉默：“沈黛，你这个谜题从何得来，可曾有人答出谜底？”
“回皇上的话，此谜题是臣女从坊间一位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他说的那段故事里，有位聪明的女子很快就猜出谜底，臣女还听说，那女子还曾应春节之景六步成诗。皇上可有兴趣听听这首诗？”沈黛兴致勃勃地卖起了关子，我却几近石化了，内心一股恐惧如岚烟般升了起来，沈黛想干什么？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还在因为刘傅青的事恨我吗？
“不妨一听。”明宸淡淡地回答道。
沈黛环视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她静静地看着我，良久，迈出了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吟出了我在玄洲剽窃“前世”古人王安石的那首《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争插新桃换旧符。”诗吟罢，刚好六步。
“好，妙，六步得此妙思，此女不凡。”明宸的情绪终于有了些积极方向的起伏，底下的人也纷纷附和，场面复又热闹了起来。
“皇上，可想知道此女子是何许人也？她此刻正在此地。”沈黛一字一句地说着，最后没忘记扫我一眼。我觉得这像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看着我焦心、惶恐，她似乎有几分得意……
“是何人？”明宸兴致颇浓，一步一步被沈黛的话题引着走。
“她就是，”犹如揭晓获奖者一般，沈黛慢悠悠地说着，“顾昭仪！”话音刚落，众人哗然，我也分不清这是惊叹还是什么，只觉得无数看不见的利箭朝我射了过来，仿佛把我射成了一只大刺猬。亭中的明宸、皇后、静妃也似乎恍然大悟，明白了我刚才为什么会被呛着了，我勉强地笑着回应所有人的注视。在明宸不明意味的的注视下，我无处可逃。
“臣女有幸曾与顾昭仪有过一面之缘，仰慕昭仪娘娘的才华，今日再见，娘娘风采更胜当时，让臣女好生艳羡。恳请皇上原谅臣女的唐突。”沈黛话语得体，可是听在我耳中，句句都无异于入骨的讽刺。
“皇上，”沈默终于站了出来，“臣有罪，臣教妹无方……”
明宸并没有让沈默往下讲，他接话道：“爱卿何罪之有，若不是沈黛说，朕还不知道顾昭仪有如此才情，实乃朕之幸事。君无戏言，你想要什么奖赏，朕尽力为之。”
“禀皇上，臣女兄长今日是来此为臣女寻嫂嫂的，可是有一事臣女不得不说，长安侯府代代相传的当家主母的指环流落在外了，为了未来的嫂嫂，臣女恳请皇上下旨，让兄长取回这枚指环，为未来的嫂嫂正名。”沈黛居然把这事提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到底是怎么了？这算是自曝家丑了吗？
沈默似乎有些压抑着怒气的模样，但是并未有任何举动。而我坐在主亭之上忐忑难安，心虚地摸着右手食指的指环。不经意地扭头，正好与明宸四目相对，我不知所措。明宸的语气恢复平素的淡然：“居然有这等事？沈黛，朕相信你的兄长作为长安侯爵位的继承者，他自有分寸，指环既然是流落在外，想必找回亦有难度，而非他不愿意。所以朕的这道圣旨毫无意义，朕相信你的兄长，希望你与朕一样，相信他。”
尽管这几句话多少有点警告的意味，不知就里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这件事一旦和关于我的传言联系起来，一切不言而喻了——拿着当家主母的身份标识来向我求亲的，正是眼前这位遗失了当家主母指环的长安侯世子沈默……我甚至想怀疑沈黛与董婕妤串通起来，想整死我，或者沈黛利用了董婕妤散播的传言，可我又不愿相信当初天真活泼的沈黛变成了这样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孩。此时此刻，我全然无法了解自己的处境糟糕到了什么程度，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是非，不堪其累。
闹剧完毕，已经来到“自由活动”时间，我这才知道原来孙晴是压轴出场的。才子佳人们纷纷离席，皇后和静妃留下应酬那些随正主来相亲的当家主母们，而我随明宸离开。
来百花庭的时候明宸是牵着我的左手来了，现在他牵的是我的右手，手指摩挲着我无名指戴着的指环，不发一言。
我打破沉默：“皇上……”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鼻音，便算作回应了。
“指环……只有他才能取下来，不如皇上如沈黛所说，下道圣旨？”我试探性地问。
明宸停止了摩挲指环的动作，说：“你被掳进噬魂洞不知所踪的时候，是沈默靠与此指环的联系找到了你，朕知道。对任何一个可能成为沈默妻子的女子来说，这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而对你来说，它却是救命的宝物，所以，你更需要这个指环，这也是朕方才没下那道圣旨的原因，你懂了吗？”
“臣妾明白。”原来是我小人之心了，扭过头专注地看着明宸柔和的轮廓，心里有些微微的酸软。一次两次他或许不介意，三次四次也能忍下，但是五次六次呢，他毕竟是男人，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他能一如既往地容下一身是非的我吗。我只希望自己远离那些是非的漩涡，平平静静地完成我进宫前揽下的关于孤月痕的“任务”。
注：本章引用斯芬克斯传说、《元日》/王安石/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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