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越来越清晰，我在假山旁的一丛齐腰高的花丛中躲藏了起来，听见两个女声在低声交谈。
“……董婕妤以为皇上会大肆封赏她，还亲自和她去弘福寺祈福，可谁知在寺里皇上遇见了顾昭仪，又把顾昭仪接回宫了，把董婕妤来晾在和尚堆里。董婕妤装病才将皇上叫回来的，可谁知小皇子急病，皇上又到坤元宫了。”说这话的女子带着哭声，应该是方才哭泣的人。
“所以，董婕妤拿你出气？”另一个稍低沉的女声道。
“嗯，董婕妤心情不好，看见鱼池边上有一个小石子儿，就说我要谋害她，就让人把我打了一顿。”哭泣女子补充说。
低沉女声有些不耐地安慰同伴：“好了，别哭了，你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在宫里，别说挨打，小命都有可能随时丢了。”
“可是，表姐，我好想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原来这两人是表姐妹。
低沉女声叹了一口气，道：“小宛，别想出宫的事，这只会让你更难过，听表姐的，好好当差，别出差错。”
“我知道了。”宫女小宛委屈地回答自己的表姐。原来是两个小姐妹在话家常，我暗笑自己的八卦，正准备悄悄走开，可表姐宫女的话却把我拉了回来，她问：“董婕妤那边可还有什么事吗？”难道她是帮什么人打探消息的？
小宛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近身伺候董婕妤的宫女说的，在弘福寺的时候，顾昭仪求了一支签，寺里的大师解签时说顾昭仪以后会什么归正果，估计就是要出家的意思。这是董婕妤从一个小和尚那儿打听来的。”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这有什么，那些和尚，没事就瞎叨叨。”表姐宫女不以为然地说。
“不，不是的，”小宛已经完全止住哭泣，八卦的威力大增，“皇上当时也在场，听到那住持大师这么，脸色都变了。顾昭仪走开之后，皇上特意问了大师破解之法，大师半天不肯说。”
“那到底说没说，你别卖关子，说重点。”表姐宫女催促道。此时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原来还有破解之法。
“说了，皇上拿弘福寺的命运威逼大师，他才说的。他说顾昭仪命中注定无子女缘，若是能得个一儿半女，或许会出现转机。”
仿佛一颗炸弹在我心里炸开了，周遭一切顿时变成了无声电影。
什么叫“命中注定无子女缘”，为什么“命中注定无子女缘”？是我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才要如此惩罚我吗？我没想过这辈子会不会终老皇宫，陪着明宸到白头，可是不是为什么，此刻听见觉远大师的这个判断，我却感觉如同失去了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为什么？所以这就是明宸说希望我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原因了吗，明宸你真的在乎我？
我握紧拳头压抑自己内心的震动，以免自己发出声音惊动假山后的两人。
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表姐宫女警惕道。我屏住呼吸，害怕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喵……”一阵猫叫声传来，我松了一口气，此时也听见假山后的两人道别离开的声音。过了一阵，我从花丛中站起来，借着远处阴暗的宫灯看见了肇事的猫。这是一只只有巴掌大的纯白小奶猫，估计也就一个月大小，瘦的可怜，我恻隐之心一动，对着猫咪“喵”了一声，出乎意料地，它竟然步履蹒跚地奔了过来，这就是天意吧。我压下心里的伤感，抱起猫咪走了。
回到挹秀宫，宫人见我回来，还抱着一只猫，一个个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我在心底无力一笑，敢情都把我当妖女了是吧，还是配了猫的妖女。
“娘娘，您还好吗，您的脸色很差，要不奴婢去宣御医吧？”倒是蒲儿先反应过来，扶我坐下。
我抚摸着怀中的小猫，平静地说：“不必了。”
“娘娘，您累了一天，喝点参茶。”悠儿端了热茶过来，“猫儿让奴婢来抱吧。”说着便将猫儿接了过去。
我吩咐悠儿道：“小心点，给它找点羊奶喝，小家伙瘦得可怜。记着，一定不能喝牛奶，会拉肚子的。”
悠儿嘻嘻地笑了：“娘娘真细心，等娘娘有了皇子公主，一定是个最称职的母妃，哼，到时候看董婕妤那肚子还神气个什么劲儿。”
皇子公主、母妃……这辈子我怕是无望了，慢着，悠儿后面说了什么？我抬头一看悠儿，她惊得后退几步，跪下：“娘娘，奴，奴婢说错话了吗，奴婢该死。”
“你刚才说什么？”我不相信。
“娘娘息怒。”蒲儿上前一步，替悠儿解释道，“悠儿一时冒失嘴快，请娘娘……”
我不顾她的废话，只一味地问悠儿：“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悠儿战战兢兢地道：“前几日，御医诊出董婕妤怀了龙种，一个月了。”
是吗？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假山后的宫女会说“董婕妤以为皇上会大肆封赏她”，也是，进宫两个月，也该有好消息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扶起悠儿：“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也好，也好……没有子女缘便没有吧，否则即便生下了孩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教育他怎么去面对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以及和他母亲分享一个丈夫的女人。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我的余生，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日子忽然又平静了下来，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距离我回宫已经过去好几天，小皇子被邪术所侵的事并没有查出什么，但是明宸处理了皇后宫里的一批人，更将青鸾留在了坤元宫，说是要贴身保护小皇子。
自从那天之后，皇后的反常变成了正常，尽管她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可客气之中更多的是疏离、甚至防备。我不解，但也不想去求解。
倒是这几日，我和小黑混得很熟了。那只来自黑夜白色小奶猫，被我取了个名字，叫小黑。每天吃饱喝足就粘着我，我一坐下它就跳上来耍赖，在我腿上蹭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大觉，喉咙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十足把我当成了猫妈妈。它的出现减淡了某些事对我的冲击。
明宸也来过两次，第一次来是带来我父亲路上有事延误的消息，第二次是过来陪我用晚膳，见我只顾着逗弄小黑，没说什么便走了。
“娘娘，侯爷就在前面，快到了。”蒲儿向我禀报。今天是父亲进宫看我的日子，昨儿个傍晚明宸派人来告知我的，所以我一大早便起了收拾好自己，一直等到现在。
我迎了出去，看见父亲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风采不减，我微笑着喊他：“父亲。”
“心儿，这是在宫里。”父亲迎了上来，赶紧搀着欲行礼的我。免去虚礼，与父亲端坐堂上，悠儿蒲儿奉了茶我便遣了她们出去。
“瘦了。”父亲慈爱地端详着我说，“可是宫里住得不习惯？”
我摇了摇头，笑问：“父亲，家中可安好？”
“一切都好，心儿不必挂心。”父亲微笑道，“你二哥打算待你二嫂的身子稳了便进京，你过些日子便可看见他们了。”
我大喜过望：“真的？那太好了。那父亲会在京城长住吗？”
父亲似乎在犹豫着什么，颇有愧疚地说：“心儿，让你一个人在京城孤苦无依是我疏忽了，竟然有人争宠争到让冥魅庄取你性命的地步，真是可恨之极。”
“父亲，我这不是没事吗，只要以后心儿不任性擅自出宫，就没人能对我下手了。”我自嘲地宽慰他，更不想他因为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卷入那些不必要的危险而受丝毫损伤。
许是见我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宫之事，父亲又道：“心儿，我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间的事，也不打算去问，可如果你真的不愿再留在皇宫里，父亲可以带你离开这儿，明白吗？”
我不知道在天仪国，守护家族和皇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知道父亲说得出便做得到，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是想着，我却是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心儿有件事想问。”心里的结纠缠上了，总不能忍着不理，于是我问父亲，“弘福寺的觉远大师，是一位信得过的得道高僧吗？”
“是。心儿为何提起觉远大师？”父亲不解地看着我。
“父亲觉得，觉远大师可信，还是当初为我算命那位高人可信？”我这么问道，因为二哥曾经告诉过我，那位高人说我被劫之后，若能重返家中，必定是浴火重生，一切亦不是命运所能左右的了，若回不来，此生便结束于此。
父亲却听出了些许意味，反问我：“可是觉远大师与你说了什么？心儿，虽然冥冥中自有注定，但凡事皆有人力可为之因素，不管觉远大师说了将来会发生什么，你都不可听之任之。”
“父亲别紧张，没什么的，觉远大师为心儿解了一次签，女儿觉得有趣，想问问父亲而已。”我知道父亲不会被我糊弄，他或许会去求证，所以我也不再多说。
又与父亲聊了一会儿，午膳之前，他称还要去见皇上，嘱咐我好好养好身体便走了。原来明宸让父亲先来看我再去见他的。
父亲临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说是红姨得知我进宫之后，特地寄给父亲转交给我的。我握着手中这个写着简体字的信封，猜不出红姨想要和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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