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郭书瑶必死无疑，而抓她来充数的那位县令，抄家、流放，合家无一幸免。而小皇子确实也如郭书瑶所说，醒了过来，恢复往日的活泼可爱。案子就这么结了，我向明宸求来了见她一面的机会。
大内监牢里，我跟着侍卫往前走，两旁监牢里的犯人或坐在里面漠然地看着，或凑到栏杆前巴巴地望着，我看着那一双双带着各种感情色彩的眼睛，想起我曾经待过的一日监牢，心里不是滋味。
往里走，已经没有了关押的犯人，而郭书瑶被关在最尽头处。
“娘娘，就是这儿，您小心点，有什么事大声喊，属下就候在前面。”侍卫说罢便退下了。
郭书瑶一身囚衣，抱膝坐在角落里，本抬头看着气窗外的目光转了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她无声冷笑，抹了一把泪，说：“顾昭仪可算想起我这个罪婢来了。”
“为什么？”我不甘地问她。
“哈哈哈……”她仰头大笑，“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害你的话，你不觉得这是明知故问吗？要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盯着她，说：“我承认我不该弃你于不顾，但是就这样，你就要如何陷我于险境？施恩不图报的道理我懂，但是你这样恩将仇报，你于心何忍？”
当初她被皇后安排到太妃跟前伺候，我在中间插了一脚，让她为我监视太妃的举动，而我会助她回到明宸身边——这是她的要求。如今想来，也幸好我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否则明宸的性命或许因为我这一鲁莽举动而受到威胁。但是，恰巧我与刘傅青无意中撞见了太妃与宁王密会，而后又发生了许多事，郭书瑶这一茬竟就这么被我忘记了。说到底，此事我是自作自受。
郭书瑶狠狠道：“你给我闭嘴。少摆一副慈悲济世的样子，当初若不是你，我会被人排挤，连苟活都不能？”说着，她仿佛陷入了记忆之中，“我爹去得早，娘带着我和弟弟艰难过活，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被强征入宫，我又被那个狗官抓了替他女儿，娘被他们活活打死，狗官还威胁我，如果我不就范，我的弟弟就活不成了。我本想着，进了宫，若能见到他也是好的，就算再也无法在一起，只要我能得皇上宠爱，荫蔽他，让他好好地在宫里活下去就好。见到你时，觉得你是好的，想做个伴，可没想到就因为这样被董蔓恨上了。”
我无言以对，比惨，永远有人比你更惨，只是我不想背更多的债，不想别人的惨因我而起。
“到了祥僖宫，一心想完成与你的交易，可是你好似望了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本也断了念想，想着就这么苟活下去了。可是，可是……”她忽然嚎啕大哭，冲过来，双手穿过栏杆想抓我，我惊得后退了几步，她的手指扭曲地在空中狠狠地挠着，“就因为你擅自出宫，皇帝震怒罚了一批人，我的未婚夫因为正生着病，不堪受刑，被打得奄奄一息，又没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这样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恨你，我恨你们，你们都是杀死他的刽子手，你们没有好结果的，我诅咒你们！”
为什么……我在心里喊着，原来因为我的任性，不仅有人挨了罚，还有人丢了性命。我低手看着自己摊开的手，这双手染了多少血，究竟染了多少血？我捂住耳朵，想将她那些狠毒的诅咒挡在外面，可是没有用。
看我这般模样，她又得意地笑了，低声地道：“看在你还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没有对小皇子下毒，既然都是一死，我就将罪都揽了下来，让那个不知名的朋友继续让你不得好过，让明宸的后宫不得安宁，你们等着吧。”
“不对，你撒谎，这件事环环相扣，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清醒过来，听出她话里的漏洞，“如果不知，那你又怎么得知小皇子的毒没有解药，又知道药效过了他便会醒过来？”
她凄绝一笑：“你以为明宸还有大理寺卿这些人都是蠢才吗？”说罢便闭紧双唇，转过背去，不再理我。
回到乾德宫，明宸正在御书房忙着批阅奏折，看见我进来，只停了停笔，向太监示意赐座。看着他奋笔疾书的认真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说：“皇上，臣妾有事想与你单独谈谈。”
他扬扬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他搁下笔，走过来牵起我的手，问：“怎么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皇上，郭书瑶没有下毒，害小皇子的另有其人。”
“她跟你说的？”明宸蹙眉道。
我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说：“总之，她前言不搭后语。”
见我如此纠结，明宸摸了摸我的头，道：“别想了，答应朕，这事过去了。只要皇儿没事，你也好好的，朕就放心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但是，真正下毒的那个人还没有找出来，他还会伤害小皇子的。”人都是自私的，此刻我内心纷乱，不知心里想的是找出真正的幕后人保护小皇子，还是不想郭书瑶因我而死，让我的双手再沾鲜血。
“心离，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明宸一双剑眉拧得快要连成一线，“而且郭书瑶她恩将仇报，她蓄谋已久要害你，你还管她的死活作甚？就算她没有下毒，她一样难逃一死，你别再追究了，这是朕的旨意。”
蓦地，我明白了郭书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是……”我下意思摊开自己的双手，“我不想自己的双手被鲜血染红，我怕，我不能再造孽了。”
明宸眸中一暗，抓起我的手说：“你怕？朕的双手沾满鲜血，从五岁起就开始沾满鲜血，你怕了吗，你要离开朕吗？你希望自己清清白白，可能吗？你的亲娘，朕的千仪姑姑，她就是为你才沦为长怿侯的妾，她郁郁而终，她是为你死的，你的手上也沾了生身母亲的血，你又当如何？”
“不，不要说了。”我推开他，朝他一吼，泪滚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个，你想让我和你成为一样的人是吗，你要让我万劫不复。”
他脸色变了变，用力将我拉回来揉进怀中，“是朕不好，莫哭，朕错了。”
连日来的委屈、不安、不甘……通通化作泪水汹涌而出，我搂着明宸，哭到他肩膀的衣衫湿透。
过了许久，待我平静下来，明宸缓缓道：“自从你进宫，朕才知道，原来天子也并不是无所不能。郭书瑶说朕身边的女子没有一个真心人，她们的曲意逢迎朕心里何尝不明白。但是朕想着，起码还有你，想哭时便哭，笑便是笑，你会吃味大闹裕安宫、敢怒闯宫门，不被规矩所囚，那么真实地展露自己的每一面，朕觉得难能可贵，答应朕，一直保持这样的自己好吗？”
听着他的话，我有一种想逃的冲动，他见我不说话，接着道：“你的疑虑、姑姑的话，朕想朕也明白了，可惜朕没有在一开始便遇见你，朕的身份与过去都注定朕成不了第二个林先生。但是，从此刻起，朕也答应你，再也不碰其他女子，从此身边只有你一个，好吗？”
从此身边只有我一个？好吗，真的吗，这样我是不是已经实现了孤月痕的目标了？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郭书瑶带着满腔恨意，死于一杯鸩酒。留全尸是我的“假慈悲”让我替她向明宸求来的。郭书瑶行刑那刻，我站在挹秀宫最高处，望着漫天飞雪下的皇宫，心痛地提醒自己，你从来不是圣女，你满手鲜血，你将要承受的一切都是你应受的，你没有资格怨天尤人。
从此，皇宫里少了一个郭书瑶，皇城外多了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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