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马车在远离官道的小道上平稳行走,我望着车窗外明丽的夏日夕景,轻声吟诵前世诗人这首并不十分应景的诗,心中也平添了几分明媚。
自我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赶了那么久的路,马车始终远离官道行驶,除了遇到三两拨不成气候的山贼,路上倒也安稳。我猜想父亲这样安排行程,是为了避免官道上种种关卡以及不必要的麻烦吧。
“小姐,喝点儿水。”蒲儿轻轻唤回我的注意力,我扭回头看看她,微笑接过水杯。是的,父亲为了让我身边有个体己的人,找了个理由把蒲儿从宫里接了出来,而那个人忙着他的江山社稷,自然无暇顾及一个小宫女的去向。
如今的我已经恢复姑娘家的打扮,许是想告别那一段痛彻心扉的为人妇,不,为人妾的生活吧,哪怕那个“人”是天子,也免去独身妇人抛头露面在外赶路的尴尬。
我满是歉意地看着蒲儿,叹道:“让你这样跟着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蒲儿却是无奈一笑:“小姐,您就别叹了,这样的话听得奴婢耳朵都起茧了。您想想,如果奴婢不跟着您,最好的结果……左不过是平平安安在那个地方待到足够年岁,便得个自由身,可是奴婢孑然一身,又能如何?如今却好,能跟您去一趟凡俗百姓进不去的沉城,也算不枉此生了。”
不待我开口,她伸手取走我喝过的水杯,又接着说:“听顾壬说,再过七八天咱们就能到沉城的入口了,想想都有点激动呢。只是,奴婢担心自己肉眼凡胎的,进不去就糟糕了。”
蒲儿口中的顾壬正是父亲安排来护送我的心腹,或者准确地来说,他是绝对忠于守护家族长怿侯府的暗卫,只不过现在是转暗为明做我们的车夫了。除了他,父亲还安排不好人在暗中保护。
她担心的事,我倒是比较乐观的。我笑了笑示意她安心。既然范嶆兄弟当初依照《沉城录》想借助我额头上的彼岸花印记重返沉城,那么我作为传说中所谓的红颜泪真身也好、彼岸花仙子也罢,要带个人进去,理应不是难事,更何况,红姨一家还在沉城里呢。
我们正说着,马车被平稳刹住,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传入马车内。未等蒲儿询问,顾壬已上前禀报:“小姐,暗卫来报,前面是朝阳村,这会儿村民们正聚在在村口的祠堂……看行刑,将前面的路给堵了,若是绕路的话,须得往回走。”
行刑?与蒲儿相视一眼,我掀开车窗帘子,对车外的顾壬说:“我们不赶时间,且等等吧。再去探探,这朝阳村的族老是行的什么刑,罚的什么人。”
顾壬拱了拱手,道:“启禀小姐,是有个女子未婚先孕,拒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又不肯……打掉胎儿,所以……执行火刑。”
“啊。”蒲儿惊呼一声,恐惧地看着前方百米开外聚集的人群,“活活烧死?”
顾壬嗯了一声,担忧地看着我。他似乎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方才的措辞也显得很小心很挣扎。可是,“伤口”深可见骨,不是忽视或者不去刺激便不会痛的,那个间接死在他父亲手上的孩子……呵,我也只不过假装忘记那些疼痛罢了。
我叹了叹气说:“我们去看看吧。”看看能不能救下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子。
驱车上前,看到村民们神色激动,一位身穿褐色锦袍中年男子正与一个眉目姣好的妇人争辩着什么,那被绑在旁边高高的干柴堆上的青衣少女,腹部微微隆起,脸上泪痕未干,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而那祠堂也颇具规格,匾额上书“宋氏宗祠”。
人群外围也站了几个或牵着马、或背着包袱的人,想是和我们一般“看热闹”来的。站定之后,我听清了他们的争执,原来那中年男子是宋氏的大家长,妇人则是女子的母亲。两人诸多争辩不过是一个要杀一个要救。
此时,青衣少女高声制止了两人的争吵:“你们别吵了,烧死我吧,我自己做错的事,我一力承担。娘,女儿不孝,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不求您原谅,只希望您忘记这个不孝女,好好过。”
妇人眼中含泪,正准备说话,青衣少女却接着对中年男子道:“爹,我只求您,不要为难娘亲,旁的我无怨无悔。”
我惊住了,原来青衣少女竟然是这位宋大家长的亲生女儿。这大义灭亲……可真是够“大义”的。
此时,村民有人待不住了,纷纷各抒己见。
“大家长,快下令起火吧,您不会是心软了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不除,来日让我等何以面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只有烈火才能清洗她的污秽之身!”
“当初一副千金小姐高不可攀的模样,没想到就是个下作东西,别多说了,动手吧。”
“大家长,您以前惩治我们家儿子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有手软。”
……
我看着眼前这些喊打喊杀的“正义”村民,心中如遭寒冰一般。而蒲儿扶着我手臂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我悄悄吩咐身旁的顾壬,让暗卫看准时机动手,速战速决。
“想不到啊,一代侠客宋朝阳的后代竟变成虐杀妇孺的无能之辈。”一个低沉而突兀的声音响起,仿佛夹带着十二万分的嘲讽。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牵着马的年轻男子。一时间村民们的议论声嗡嗡四起,而同处人群外围,在男子身旁不远处的我们也成了人群中心。一位老者排众而来,在年轻男子身前站定,细细地观察着后者。
男子发色如墨,剑眉星目,两片殷红薄唇很是惹眼,深蓝直裾深衣衬得身姿绰约,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我听见不少少女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这个人应该是个高手吧……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一眼扫过去,只觉得平平无奇,此刻站在漩涡中心的他却忽然大放光彩,想必起初他是收敛了气息才那么不起眼。
“你是良辰公子岳黎。”老者语气肯定地说,并扭头看了一眼宋大家长。那位宋大家长见状,也走上前来拱手道:“良辰公子,有失远迎。”
这位良辰公子是什么人?我疑惑地看着顾壬,他压低声音回答道:“岳黎是沉城人士,近年来名动江湖,最擅长制造幻境迷惑人,所以江湖人称‘良辰公子’。”我挑了挑眉,原来他竟是沉城人。
“宋先生客气了。”岳黎语气淡淡地说,脸上也没几分好脸色,“只怕在下也是不受欢迎的吧,撞上你们这欺凌弱质女流的丑事。”
“良辰公子何必出言不善。”老者见自己不被重视,也是一脸不爽,“况且,这是我们宋家的家事,家规不可废,既然明知故犯就得承担后果。向来独来独往、不问闲事的良辰公子这番插手,莫不是心中有鬼。”
岳黎哈哈一笑,他牵着的马儿却不耐打了个响鼻替主人鸣不平。他唾了一声道:“我呸!什么家龟野龟,那个女子不过就是与有情人做了快乐事,且不说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羔子,她自己都能一力承担了,你们却担心她坏了宋家所谓的名声,我看啊,要是烧死了她,你们的宋朝阳老祖宗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找你们这群视人命如草芥的。竟然还想往本公子身上泼脏水。”
听了他“画风”一转的回话,我忍住到嘴角的笑意。看来这良辰公子也是妙人一个,既然有高人拔刀相助,我们也就不必惹是生非了。我与顾壬、蒲儿悄悄往后挪了挪,退出是非中心,安心看戏。
“良辰公子,你……”宋大家长还准备说什么,却在此时,有村民惊呼了起来,蒲儿也指着干柴堆冲我说:“小姐,快看。”
一个持剑的蒙面女子飞身上前,唰唰两下挑开绑着青衣少女的麻绳,揽了后者的腰便施展轻功飘然而去,整个救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对了,她走之前还不忘放了一把火,让那个干柴堆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宋长老气急败坏地下着指令,人群中有三五个人也飞身去追,其余的便手忙脚乱地灭火去了。而宋大家长则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以及旁边“幸灾乐祸”的良辰公子。
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指挥现场,又对岳黎拱手道:“天色不早了,公子不嫌弃的话,不若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我倒是不嫌弃,只是……”岳黎竟是看向了我们这个方向,“不知道我家未婚妻乐意不乐意。”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我。
我身旁的蒲儿一副斗鸡样,顾壬则上前一步挡在了的我身侧。
“看看,”岳黎干笑两声,搓搓手,装作一副尴尬模样,对宋大家长说,“我家未婚妻的丫鬟和侍卫都把我当洪水猛兽,真是让您见笑了。我的顾小姐,你看,是不是表个态,要不要在朝阳村住下?”后一句,他却是瞪着我的眼睛对我说的,而且他把“朝阳村”咬得特别重。
注:本章引用《三衢道中》/曾几/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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