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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狄没有再说话,但仍旧沉默着坚持将我带到了董记商行,并拒绝再听我的任何言辞,面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其实严格说来,除了无自由,董狄对我倒还算宽容,吃穿住用俱是商行中最好的,还特意遍寻诗书琴棋给我解闷。
疏影并没有与我软禁在一起,开始,董狄只漠然地说,他不想连她的性命都伤了。我与他都知道,到了如今这地步,他断不会给我与南承曜留下生路的,那么隔开疏影,不让她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还能保住她的一条命。
董狄派来服侍我的两个婢女行事都极为伶俐,只是听他的授意,从不同我多说一句话,我不由得感慨他的心思缜密。
这已经是我入商行的第三天了,这会儿,无聊之下随手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还未翻上几页,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臻玉,快出来!"
我看见其中的一个婢女面色一喜,快步出门娇柔地应道:"铭主子,什么事这么急?瞧您头上这汗!"
那男子无暇理会她的玲珑心思,依旧急急开口道:"快把这衣裳给王妃换上!"
我心念一动,倏然起身出了门。房门外,臻玉手中拿的,正是曜出征那日,我亲手缝制的锦绣衣裙。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把它留在邺城官衙之中的,现如今,董狄竟然重又把它找了出来,并点明要我换上,那只能说明,是南承曜回来了。
我看着臻玉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董大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他大概并没有想到我会出来,更没有想到我会说出此言,面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狼狈,说话也开始不利索了,"穆--王妃!"
面前这人,是董爷的独生儿子,名为董铭,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此次亦是在商队中同行,一路上对我与疏影也是百般照顾。
我依旧微笑,"在商队里蒙你一路照顾,那时我却不得已隐瞒了身份,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一直想着要好好跟你道次谢的,现在得了机会,还请董大哥受我一礼。"
董铭手忙脚乱地伸手扶我,面上隐现出了愧色。
我微微低下头,伸手接过臻玉手中的衣裙,使自己的语音带着微颤之意,"董大哥,看在我们曾有同行之缘的分上,你对我说句实话,现在董爷要我换上这身衣裳,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死了。"
"不是不是,因为南承曜就快到了,所以我爹才……"
这时,臻玉冷声止住了他的话,"铭主子,您别忘了,董爷交代过的,三王妃聪明绝顶,切不可和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动摇了心性!"
董铭一怔,深深看我一眼,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声音里依稀带着几分烦乱,"臻玉,帮王妃换好衣服后便请她到前厅,爹在那里等着呢。"
"请吧,王妃。"
我对上了臻玉寒霜笼罩的秀丽面容,却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任由她帮我换装打扮,依旧是那身摇曳的华服,低垂的鬓发间,斜簪了几支珠玉钗环。
董狄是跑商的,因而这商行中倒也有几支上等的珠钗存着,如今,这些全都用到了我身上,虽不能与家中那些首饰相提并论,但戴在头上,却也说得过去,流露出的依然是一派雍容华贵之姿。
臻玉将我带到商行前厅,我看着董狄微笑,"董爷今日让我如此打扮,不知是要带我去哪里呢?"
他看我半晌,静静开口,"邺城城楼。"
我心下一沉,却只是安然恬静地随他一道出了商行大门,坐上轿辇,直赴邺城城楼。
风雪怒号,我身上的衣裳虽美,却并不保暖,不一会儿,身子已经冷得微颤。下轿时,是董铭亲自为我打开的轿帘,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心念一转,没有拒绝,素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任由他扶我下轿。待到站定,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手心一沉,然后便觉一股暖意自指间蔓延开来。抬眼去看董铭,他却早已走远,根本不再看我一眼,而我手心中,被宽舒衣袖遮住的,却正是方才他借着扶我下轿的机会塞过来的暖手炉。
"王妃,请!"
董狄稳步走到我的面前,黝黑刚毅的脸庞上不带一丝表情。
我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城楼,我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他离开邺城那日,我正是穿着这身华服为他饯行,如今他凯旋而归,我又换上了相同的衣裳,不想却是此情此景。
董狄与我一道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极目遥望,苍茫处,雪天连成一线。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远眺,直到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无数的黑点,向着邺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董狄眼光一沉,"终于来了。"他缓缓回头看我,眸光复杂难测,正欲开口,却被匆匆奔上城楼的侍卫打断,"董爷!刚收到消息,三殿下亲率的先驱军队人数不是五百,是三千啊!董爷,我们该怎么办?!"
董狄面色一变,急问:"邺城上下共有兵力多少?"
"不到,不到两千……"报信之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此刻,他语音颤抖,近乎绝望。
董狄横声大喝,打断了他,"怕什么!有这邺城之险,又有堂堂三王妃在手,我就不信拼不过他南承曜!"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然转头看我,目光凶狠。
我平静地回视,不发一言,却也不避不让。
他狠狠地盯了我半晌之后,却是大笑出声,几许悲怆,几许狠绝,"凯旋之师,不按例先领五百人入城,倒是率众三千,气势汹汹!这究竟是班师回朝,还是兴兵攻城?三王妃说得没错,三殿下是什么人,董某今日算是领教了!如今邺城禁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在千里之外,竟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般料事如神,让人不得不服!不知道王妃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当作诱饵来引董某,亦是同样被抛弃了的可怜之人?"
我依旧是静静看他,"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无论慕容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敛了笑,眸光中现出江湖之人惯有的狠辣,"大局已定?只怕未必!"
我心一沉,只见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冷声吩咐众属下道:"立刻给我带人进城,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家小一并捆到这里,不要伤了人,但是,一个也不许放过!"
"董爷?!"
他一语不发,决绝地扬刀挥下,电火石光间,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擎天巨旗已应声而断。
收刀转头,董狄目光激狂阴冷地逼视众属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道:"如违此令,犹如此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阴鸷狂猛的巨大压迫力,且目光沉沉,他的那些手下,终是受不了这样的震慑,一个个都沉默着下了城楼。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焦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淡漠开口,"董爷,纵然道不同,但我却一直敬你是个人物。可如今,为了一己私利,你竟是要将这满城无辜的妇孺都牵扯进来吗?她们的丈夫父兄,为了守卫漠北安宁而浴血沙场,她们日日等待,才终于盼得重聚的这一日,你这么做,又于心何忍?"
董狄望着远处越来越近、依稀可辨的军队,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浑厚悲怆,"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同此理。若非太子大恩,便不会有今日的董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负了他!纵然最后不能为太子殿下留三殿下性命于漠北,但我拼死也要为他除了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太子殿下要三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董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妇孺一并绑来,看三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董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我冷冷看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千百无辜妇孺陪葬,你就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吗?"
他激狂而笑,"董某但求对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又担这些虚名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咽哀号,整个邺城城楼,一片凄风惨雨。
我定定看着董狄,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问:"事到如今,董爷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他魁梧的身子陡然一震,却只是硬声道出一句,"等过了今日,董某便以性命谢罪于漠北上下就是了。"
我心内沉沉一叹,知他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再说下去亦是无益,当下便不再言语,重新将视线移向天边,唇角,不自觉地带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三千精兵,他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的。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让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在南家兄弟的这场战争中,我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用来攻击彼此。
我看着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承曜和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董狄立在城头,扬声道:"三殿下,在下董狄,请三殿下一人入城!"
南承曜白羽铠甲,立"盗骊轻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看董狄,淡淡开口:"你受何人差使在此候着,待接本王入城?"
董狄神色一正,硬声道:"非旁人,是董某自己想请三殿下一聚!"
南承曜依旧淡淡看他,"既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叛国、贼子,竟还妄想与本王相聚吗?"
董狄面色一僵,倏然推我到身前,"三殿下,你这么说,竟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和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南承曜却根本一眼都不看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我的位置时,停住了。然后,他的声音响于漫天风雪之中,一字一句都沉稳坚毅,且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我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南承曜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众妇孺便有大半都止了哭泣,转而焦急地在看向曜身后的三千军士,用目光搜寻自己的亲人。即便人海茫茫,根本无从找寻,但她们却愿意相信,她们的丈夫与父兄,真的就在其中。
"孩子他爸,我在这里!你看见了没有,我们等着你呢……"
不知是谁,先大声喊了出来,霎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城妇孺,都对着城楼下那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面孔的兵士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纵然南承曜治下军纪严明,并无一人出声回应,但却并不妨碍她们继续宣泄。那一声声饱含相思与期盼的喊声,回荡在邺城上空漫天的飞雪之中,久久不绝。
董狄眼见得形势骤然之间急转直下,猛地一把夺过侍卫的刀架在我颈上,情急之下忘了控制力道,那锋利的刀刃便在我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其实,我并不疼。在风雪中站了这么久,就连袖中的暖手炉都已凉透,我的身子僵冷而麻木,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疼痛。
骤然间听到了潋肝胆俱裂唤我的声音,这才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发觉,殷殷鲜血,竟已经顺着董狄手中的刀面,一路流淌着,竟然滴落在了城楼下的雪地里。点点滴滴,红白相映,犹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夺目。
董狄大概也没想到会伤了我,一惊之后松了手上的力道,但那把刀,却依旧架在我的颈上。
"姐--你等我--"潋一面惨声唤我,一面发狂似的就要打马上前,却被身前的秦昭冷静地一伸手,牢牢地制住了。
我闭了闭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董狄,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蕴着我从未见过的外现的森寒与杀意,竟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冷上几分,"你若敢再伤她半根头发,我必要你董氏一门,灭尽九族!"
曜之言字字千钧、掷地有声。邺城城楼上下,包括董狄在内,都不自觉地面色一变。举世皆知:南朝三皇子向来言出必行!
尚未等董狄反应过来,他已经毅然果决地横剑立马,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第一个入邺城者,立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矢者,斩!"
他手中的"转魄"剑缓缓出鞘,剑芒如电,耀目生花,倏然之间直指董狄,"三军听令,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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