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即将到来的春闱成了全城人关注的焦点。
上到八十岁的老翁，下到总角孩童，都知道三年一次的春闱对读书人的重要性。
有些赶考的学子去年秋天早早赶到燕京，在这里租赁房屋，安心苦读，静待春闱。
也有的是今年才来，免去几个月的租金，只需花一些银钱住在酒楼便是。
一场大雨袭来，考生们的心都被浇凉了，天气转晴后，闷在房中苦读的考生纷纷走到街上，找志同道合之人交流消息。
登宝阁的试题几乎每个考生人手一份，就是那些没抢到的，也会求爷爷告奶奶地花大价钱找人抄一份。
即使是二次抄来的试题，一份起码也能卖个十两二十两，一时之间，燕京之中押题成风。
历年春闱时也有这种情况，并非是个人押题都能卖出钱，除了像登宝阁这样素有口碑的大书肆出题有人买账，其他的就得看出题人的名声。
比如京城里有位大儒，他只给自己的门生押题，据说每次都能押中，而他的门生几乎都榜上有名。
即使不做官，他光靠收徒开私塾，每年挣得钱都够他多纳几房美妾。
这还是有点真实性的，许多人特意奉上钱财拜在他门下，就为了临时抱佛脚。
有人不信，就有人反驳道：“他若是押不中，这么多读书人难道是傻的，非拜他为师不可吗？再说了，你看他都七十岁了，今年又纳了两房小妾，听说其中一个还生了男胎呢。”
诸如此类的大儒在燕京也不少，城中的考生今日听闻这个押题准，明日又听说那个猜的准，跟放风筝似的，被人牵着鼻子溜着走。
大考在即，人生难免惶惶，就连姚子圣也会受到影响。
秦扶清没什么闲事不喜出门，他在燕京没熟悉的朋友，就连同乡也很少，安溪那地方，十年八年都难出举人，至于其他县，也差不多。
文教这东西，和经济挂钩。早期时，北方作为经济政治中心，同时也是文化的发源地，北方考试自然有优势。
古时候的经济和什么有关呢？最主要的还是粮食。
在水稻大面积改良种植之前，北方作为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当然，这个所谓的“北”，也不会太北。
青州是北明文教发展最好的地方，主要农作物是麦子和高粱，又是儒家发源地之一，别的地方羡慕都羡慕不来。
秦扶清出身的平阳州府偏属于南方，山多水多，以种植水稻为主，但种植的水稻又是没改良的稻种，亩产量低，经济发展不起来，人穷的吃饭都困难，更别提读书了。
当然，再往越州去，那边离海近，粮食不够也能用海外贸易填补经济空缺，文教又比平阳府要好得多，但离青州又差的远。
今年的考生之中，多数都是北方学子，又以青州学府的考生为主，秦扶清呢，又和青州那群人不对付，自然不想出门找麻烦。
但姚子圣还要去寺庙里描金挣钱，出去多了，总会结交几个好友，听来一些消息。
然后回来讲给秦扶清听。
托他的福，秦扶清虽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很多事情。
最让姚子圣惆怅的事，莫过于城里冒出来层出不穷的押题党，若不是没钱，他怕是都要买上一份，求个心安。
为了进京考试，姚子圣失去的实在太多，离考试越近，他便越是恐慌，总害怕自己落榜，回家没法交代。
就如同现代许多人高考前有焦虑症一样，姚子圣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秦扶清试图安慰他，得到的只有姚子圣惆怅的困惑：“秦兄，为什么你能如此淡定呢？若是考不上，你与素家小姐的婚事岂不是要作废了？”
秦扶清被他问的无奈。
考试想要靠临时抱佛脚，本来就是无谓的挣扎，换句话说，若是真才实学，何必惧怕考不出成绩。
若是肚中无货，那就更不用怕了。
姚子圣听罢，呆呆地问：“那要是半桶水乱晃呢？”
秦扶清哭笑不得，扔给他一本书，被姚子圣接个正着：“那就只能多读书，多添水，练成真凭实学，方能真金不怕火炼。”
道理姚子圣也懂，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这日去寺庙描金回来，姚子圣脚步匆忙，去房中找秦扶清，发现他不在，又去素府的藏书阁，秦扶清果然在里面读书。
素府的藏书阁姚子圣是没法进的，他站在外面，请小厮帮忙通传：“去告诉你家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秦扶清正在读一本闲书，不知素之问是从哪里淘来的，被他翻出来一本讲海外逸事的书，里面有个头矮小，善于制刀的倭国人，有皮肤黝黑，四肢粗壮的海国人，还有金发碧眼皮肤惨白的高种人……
秦扶清根据书中内容推测，这本书的作者应该亲身出海很多次，不然不会把见闻写的这么让人身临其境。
“姑爷，姚少爷在外面找您。”
秦扶清放下书，起身出门。
身后小厮把藏书阁大门关紧，钥匙收好，一会儿还要给管家送去。
“子圣，怎么了？可是又听说谁押题很准，想问我买不买？”
不等姚子圣说话，秦扶清先把他给调侃一通。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笑话我，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姚子圣一脸焦急，连忙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秦扶清，“陛下钦点的主考官刘昂今日斥责有人以押题之名泄露考题，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陛下龙颜大怒，已经派人查封了登宝阁，又在全城大肆排查购买考题的考生，现如今人人自危……”
“你说咱们二人会不会被牵连进去啊？”
姚子圣这是真急了，完全忘记他俩一个没买到，一个根本没钱买。
不过此事确实有点难搞，买押题的考生人数很多，难道陛下要将所有人都查一遍？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大考。
“你先别急，我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秦扶清叫来素阿福，让他赶紧出去收集消息。
随后又叫来秦行，附耳吩咐一些事。
“姚兄，别自乱阵脚，等弄清楚再急也不迟。”
不到一刻钟，素阿福就带着人回来了，他打听得来的消息比姚子圣听到的要详细的多。
今年的主考官名叫刘昂，曾是当朝探花，后来逐步升迁，如今是管阁大学士，坊间曾传闻他做过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只是碍于身份，二人并未走到婚嫁那一步。
即便如此，刘昂与长公主的关系依旧很近。
在朝中，刘昂和素之问一样，都是坚定的中立派，不管陛下想让谁当太子，又或者是这么多年都不立太子，他们都坚决不过问，不插手，只做景帝让他们做的事。
正因为此，刘昂深得景帝信赖，这才在今年成为春闱的主考官。
刘昂为人正直是不假，可他也不爱多管闲事，更何况历年春闱时也有人押题，怎么不见刘昂揭发，难道是今年做了主考官，看不惯这些事了？
坊间有人传言，说登宝阁背后之人，是马相一流。
如今大皇子倒台，马相病重加身，又要辞官还乡，可谓是遭遇重大打击，但马相在朝中多年经营，其势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根除了，好多受马相之恩的官员，如今在朝中多少占有重要席位。
当官这种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马相的人把坑位给占了，其他人自然就占不着，也难怪马相都倒了，还是有人看不惯，想要把他给搞死，连带他的那些势力。
不过也有一说，是说长公主站在了六皇子身后，这是托刘昂之手，替六皇子扫清障碍。
除了这两种传言，其他的猜测也很多，素阿福说了好几条，秦扶清倒觉得其他说法可信度不高。
至于这两条消息，他个人也比较偏向于前一种。
按照秦扶清对长公主的了解，她个人绝不会在局势不明的时候太早站队。
六皇子不过是得了景帝几句夸奖，就真把自己当作命定之人，早晚会坐上那个位置，甚至对亲姑姑都有些趾高气昂，傲慢十足，这样的蠢货，很难让人相信景帝会看上他。
秦扶清虽然不在朝中，可他有自己的门路知晓朝中发生的一切。
景帝把儿子们当作猴子一样戏耍，六皇子暂时登上舞台，就真把自己当成角儿了。
旁观者清，皇家无情，素之问和刘昂也是早早看明白这些，才坚定立场，谁坐在那个位置，就听谁的。
没办法，头上坐着的是景帝这样反复无常企图永坐皇位的神经病，做臣子的当然要先自保。
秦扶清含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安慰姚子圣不要放在心上，景帝这是在做最后的打扫，打算借此次春闱，再多培养点听话的臣子，既然马相这颗棋子没用了，肯定要另安排颗好用的棋子。
春闱一定会按时举行，只是在那之前，朝中有多少人会受此牵连就不好说了。
没过多久，秦行也回来了，他靠近秦扶清，在他耳边说出打听来的消息。
秦扶清听罢，点点头，果然，真相和他猜的差不多。
一个善于揽权，想要把所有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在吃了丹药、认为长生也近在眼前的时候，一定会陷入更加疯狂的疯狂。
可疯狂过后呢？
物极必衰，月满则亏。
他们只需静静等待就行。
姚子圣除了相信秦扶清，也别无他法。
“子圣，春闱确定之前你还是别出门了，寺庙那边的事先辞了吧，我让阿福管家跑一趟。”
多事之秋，姚子圣也不像惹祸上身，便答应下来，愧疚道：“你帮我实在太多了，若是将来高中，我定……”
“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秦扶清帮人只看现在，若是事事都想着将来有个好结果，反倒容易让人失望。
接下来两天，秦扶清一直让人观察外头事态的发展，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购买考题的考生并未遭到太多的为难，反而是登宝阁背后的人被揪了出来，登宝阁也正式被人查封。
景帝在朝会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将数十名官员搁置，最严重的甚至掉了脑袋。
这其中大多数官员都和马相有牵连。
一时间，朝中其他与马相有牵连的皆是人人自危，为了自保，不得不转头抱上六皇子的大腿。
甚至有些考生，也谄媚地向六皇子毛遂自荐，这操作真让秦扶清有些看不懂。
借着春闱的风头杀了一批官员，燕京又热闹一波，自从秦扶清来了之后，三天两头看戏，比他们县城的戏团唱的还勤快。
风波之下，秦扶清闭门不出，整日在府中看看书，下下棋，喝喝茶，再想方设法找机会与素琴见面聊聊小天。
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美。
五皇子那边有些急了，他让府中门客前去结交秦扶清，两人倒是认识了，谁知道认识的契机不对，差点害的秦扶清也被牵连到科举舞弊案之中。
之后半山先生想要借着道歉的名义再找秦扶清，这人直接闭门不出，跟缩头乌龟似的，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更别说结交了。
时间慢悠悠地晃着，春闱要来了。
会试的流程比前几道考试更加严谨，提前几日核实身份，检查身体，秦扶清已是熟门熟路，倒不必再担心这些。
只是会试考试时长比起前几次大考有过之而无不及，会试共有三场，每场考三天两夜，加起来就是九天六夜，实际上要在号舍待一百多个时辰。
如今是三月初，早晚温差极大，白天最高不过十五六度，夜里降个十度八度都有可能。
如此一来，还要提前准备取暖的火炭。
素琴想的周到，提前把秦扶清可能要用到的东西都给准备好了，连带着姚子圣也沾光，让管家给他备好东西。
不日，官府公文下来：
“兹定于甲卯年三月初九，开春闱取士……”
离天亮太早，在外头哈口气就能形成一片白雾，秦扶清带上东西，和姚子圣一起坐上马车，前往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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