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屯一旦铺开,便容易滋生腐败,军官侵占屯田、克扣粮饷之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长此以往,兵农不分,战力下降,甚至可能动摇卫所根基。
激起兵变民怨,也并非危言耸听。
不过…
陆知白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牵动了一下。
这些深层的问题,此刻并非进言的良机。
陛下正在兴头上,且屯田也确有其现实的必要性。
至于如何防范弊端,那是后续需要细致规划之事。
当务之急,还是自己手头正在进行的“大黄战”。
想到大黄,陆知白那点残留的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眼下的西北榷场,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陛下,”陆知白清了清嗓子,调整了语气,“儿臣尚有一事启奏。”
“哦?说来听听。”朱元璋心情正好,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是关于大黄之事…”
陆知白随即将西北传来的最新“战报”,或者说,市场分析,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
如今的甘州卫榷场,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货物交易之地。
那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赌场,吸引着各方的贪婪目光。
北边。
所有人都已杀红了眼。
草原各部的牧民,看着大黄的价格一日三迁,早已将自家赖以生存的牛羊马匹尽数投入。
起初,还只是用现有的牲畜等物资去交换。
后来,随着明朝商人“贴心”地推出了所谓的“大黄提货凭证”。
局面彻底失控。
这纸凭证,对那些失去理智的人而言,简直就是通往财富自由的金钥匙。
实则却是加速毁灭的催命符。
各路人马。
无论是北元部族,还是嗅到血腥味的高丽、西域商人。
乃至西北地界,形形色色的投机者。
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陷入了疯狂。
他们拿着部落仅存的家底,甚至开始抵押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收益”。
“陛下,据密报,如今榷场之中,最疯狂的交易里,已经出现了用五年后方能出栏的羊羔作为抵押,来换取大黄提货凭证的情况……”
陆知白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但这平静的话语,落在朱元璋的耳中,却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五年后的羊羔?”
老朱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
“这帮草原上的蛮子…是真不怕把祖宗的家底都输个精光啊!”
陆知白微微躬身,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陛下,这便是人心之贪欲。”
“一旦被点燃,便会焚尽一切理智。”
“眼下,整个草原都在为那几根有点药效的草根子而癫狂。”
“无数的牛羊、皮毛,乃至世代居住的草场,都在不同人的手中快速流转。
每一次转手,都意味着价格的又一次飙升,花花轿子众人抬……”
“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泡沫,正在草原上空急速膨胀。”
陆知白的眼神深邃如夜。
他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那个最恰当的时机,只需要轻轻一刺。
“啪。”
泡沫破灭。
整个世界就清静了。
只剩下天台上的一个个背影……
……
北元王庭。
金帐里。
奶酒味儿、羊膻味儿、还有呛人的烟气,混成一团,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压不住的,是那股子慌乱劲儿,跟小虫子似的,一个劲儿往一群贵族骨头缝里钻。
北元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陷在狼皮矮榻里,脸跟刷了层青漆似的。
他眼窝子深深地陷了下去,手指头下意识地抠着腰里那把金刀的刀柄,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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