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在群山之间显露身形,光明正慢慢笼罩大地。
而此时,凉州汉郡陇县治所二里外的简陋营帐中,萧逸飞也疲惫的睁开了眼。
环顾四周。
看着依旧还紧闭着双眼,相互背靠着背依偎着沉睡的四名弟兄。
萧逸飞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罢了,时辰尚早,还未到攻城的时候就让他们多休息会吧。
想到这,萧逸飞抓起地上的佩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营帐。
而在走出营帐的那一刻,刺眼的光芒使得他微眯了一下眼,但在适应后又睁开,同时眼中也带上了一抹忧愁和一丝苦涩。
毕竟,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映入眼帘的,便是横七八竖,倒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尸体”。
可称作“尸体”又不太准确。
毕竟…
胸膛的起伏在表示他们还活着。
“大王。”
见到萧逸飞出来,站于营帐外的两名干瘦的“军兵”向萧逸飞行礼。
瞬间,让人想呕吐的臭味就弥漫在萧逸飞鼻尖。
“嗯,辛苦你们了,等四位将军起来,你们便去吃饭吧。”
“是!”
然而,在这样的臭味下,萧逸飞却没露出什么嫌恶的表情,也没有理会两名“军兵”兴奋的应答声,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外走去。
而随着一路前行,萧逸飞虽很想努力的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可看着这四周的“风景”却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浊气。
同时,眼中的苦涩和忧愁也再掩盖不住,彻底的浮现了出来。
这里是军营。
是他“太平王”起义的部众。
可与其说是军营,倒不如说是难民营更准确些。
而部众也无非是流民而已。
放眼望去,一道又一道骨瘦如柴,面黄枯瘦的身影横七八竖的随意躺在地上。
少数几个坐着的,也是沉默不语,满眼呆滞。
见此,萧逸飞苦笑一声,情不自禁的抓紧了佩剑,直抓的指尖发白。
他犹记得数年前,尽管凉州很贫瘠,大家也过的很苦,但也从还未落到如此地步。
可至建元六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凉州大旱,颗粒无收。
可朝廷却仍一分赋税不减,甚至因为皇帝要修建宫殿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加税。
没钱,就拿粮。
没粮,就拿播种的种子。
什么都没有,那便抢了地。
一时间,无数凉州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瘟疫四起。
可尽管如此,但也仍挡不住那些征税的官吏…
叹了一口气,萧逸飞虽然继续前行,可思绪却渐渐飘远。
在那座无名的村庄中,自己带着兄弟们从地主家偷来的粮食走了进去。
可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整个村庄安静异常,只有同样令人呕吐的臭味弥漫其中。
而在一间大开的房门处,一个被砍断了双手的男人尤为瞩目。
苍蝇在他身边飞舞。
走至近前,还能看见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浮肿,有无数的小虫子在他的身体上往外爬。
自己和弟兄们看着他身后被拖行时留下的血迹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想保护什么东西,却无力反抗,只能哀求着被拖行时留下的痕迹。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清楚。
也是因为那天,他们已经是第六次了看见这样的情景了。
可这并不算什么。
因为这只是萧逸飞所见过无数惨事中最稀疏平常中的一种罢了。
而真正让他难以忘怀,并每次思之念之,都感觉悲痛的还是在建元六年三月,所见的“人相食”。
那是一个夜晚,自己与兄弟们因来回奔波,劫富济贫,疲惫的寻到了一座破屋子休整。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三名孩子。
一位少年,另外两名分别是他的幼妹和小弟。
交谈中得知,他和幼妹还有小弟流亡两个月之久,父母因去寻找食物不知所踪。
而且他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但因父母离开前的嘱托,他们也不敢随意离开。
因此,自己见他们可怜,便给予了些许吃食。
而第二日,也便离开了。
毕竟,自己和兄弟们同样也需要找寻食物,甚至因为他的心软,导致他们对于粮食的需求比寻常流民还更多。
而在那天,尽管蹲守了一家地主一天一无所获,可眼见天色将暗,想到那三个孩子,自己还是带着兄弟们还是折返了回去,准备在给予些吃食。
更何况,这个世道这么危险,三个孩子假设遇到了危险又有什么自保能力?
可真正让萧逸飞没想到的是——
那一天的离开,却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也许,那天自己不该离开。
或者说,就算离开,也应该带他们一起走。
毕竟,当他紧赶慢赶的回去,还没进入屋子里的时候,就闻见了一阵肉香。
那让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因此,他也直接选择了带着弟兄们破门而入。
可瞧见的却不是那三名孩子,而是陌生的三个干瘦男人。
他们在吃肉喝汤。
吃肉喝汤…
“我问你们,肉是哪来的?”
“我问你们…那三个孩子呢!!!”
“哇哇哇———”
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打断了萧逸飞的思绪,也将他从回忆中卷回了现实。
同时,萧逸飞也停下脚步,看向了啼哭的来源之处。
那里,有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正看着他。
发出啼哭的,也正是她怀中的襁褓。
她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
可似乎是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挣扎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萧逸飞的面前跪下。
她抬头看着萧逸飞,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却饿的早已不能发声,只能焦急的举起襁褓中的婴儿。
营中巡逻的“军兵”见此,凶神恶煞的准备上前把她拖走。
然而,这时萧逸飞却伸手阻止了他们,而后又伸手接过啼哭的婴儿,看着那啼哭的孩童怔怔出神。
昨夜,瘦猴带回来了一个情报,说是边军已经派人来了。
可其实他并不担心这点。
因为他早就料到了。
毕竟造反嘛,可是万死的重罪。
朝廷平叛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甚至可以说,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而所求也不是击败边军。
毕竟靠着这些流民又如何打的过那些正规军呢?
因此,他被镇压也只是早晚的事。
可为什么明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镇压他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真正希望的是——
造反这件事传到皇太女的耳朵里。
毕竟素问皇太女殿下仁慈,而如今她恰好在这凉州,在那凉州边军当中。
所以,要是能让她知道,凉州百姓经历的苦难,那是否可以传到陛下耳朵里,让凉州人稍微过的好些?
不知道。
萧逸飞也不知道这有没有作用。
但总归要有人去做的。
是啊,总归要有人去做的…
看着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孩子,萧逸飞心中不禁念道。
毕竟这天下诸事,由不得他,也由不得小民,皆在于朝堂的诸公,皆在于皇帝。
可他见不到诸公,也见不到皇帝。
那么…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今天,大家都有粮吃。”
想到这,萧逸飞郑重的向着所有人宣布道。
“太平王万岁!!!”
而听着萧逸飞的言语,原先毫无生气的流民们也突然变得热烈了起来,无数人大喊着。
见此,萧逸飞垂下眼帘,没有理会。
因为他明白,这些人不是真的崇敬他,只是因为有饭吃了而已。
可要说讨厌这些人的现实,他也并不讨厌。
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人又不是生来就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所以,如果之后能用自己的死,换的这些一个成为人的机会,那他也乐意至极。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师傅,你总说我辈武者,不该好勇,也不应插手天下的事,应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如此,方能保全自身。”
“可…徒儿做不到。”
“人都是有感情的,我见不得疾苦。”
“每每看见,我都心软。”
“所以不管有用没用,我都想做些什么。”
“更何况…”
“人活这一世,总得争上那一口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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