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啊。
雷教授水平再差也不至于连心梗都诊断不了。
罗浩仔细看了一遍ai辅助诊断给的诊断内容，随后心里有了数。
等雷教授带着平车下电梯后，他刚要和罗浩告辞，却看见罗浩已经跟着下了电梯，正在打电话。
“小苗，循环科。”
“？？？”
雷教授一怔。
“有个学生，刚考完研，可能会进我家协和，他想跟着我，不知道能不能行。”罗浩解释道，“估计这孩子没见过心梗急性发作的患者，我带他去看一眼。”
雷教授一怔，心里有些腻歪。
合着我家患者就是让你观台的么？你怎么这么自来熟？
雷教授心中也没多少腹诽，最近他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尤其是面对罗浩的时候，雷教授心里面竟然有一种要比面对陈岩陈主任还不堪的“错觉”。
罗浩，属于雷教授不敢得罪的存在。
虽然不开心，可他也没拦着。
罗浩也没多说什么，静悄悄的跟在后面，来到循环内科。
收入院，准备急诊手术。
罗浩带着苗有方听患者家属叙述病史，拉着他离开医生办。
“小苗，患者查体你也看了，病史你也知道了，问题出在哪？”
苗有方有些方。
患者的心电图显示Ⅱ、Ⅲ、aVF、V2-V4导联T波倒置；心肌酶升高：肌钙蛋白I 10.93 ng/mL。
是典型的心梗表现。
可这种典型的病人罗老师为什么找自己来看？难道说还有别的疾病？
仔细看系统面板，上面的确写着冠心病的诊断，没什么错误。
苗有方凝神沉思，一时没有回答罗浩的问题。
罗浩却也不着急，手里拿着手机，按动屏幕按键，一边抽烟一边思考。
“老师。”过了半晌，苗有方谨慎的问道，“心电图和心肌酶很清楚，应该是心梗，您找我来看……”
“心肌梗死并不一定就是冠心病，药物也可以诱发。循环内科需要做冠脉造影，而且还需要激发试验。对了，有一样药你注意了没有？”
“？？？”苗有方凝神。
心梗不一定是冠心病！
这事儿苗有方却是不知道。
一般来讲冠心病这个诊断是前置诊断，没有发作，就没有急性心肌梗死的诊断，像眼前的患者，应该有冠心病以及急性心肌梗死双重诊断。
自己倒是忽略了。
可这又有什么不同么？苗有方心里琢磨着。
“你先想着，等一会上台看。”
“老师，我要注意什么内容？”
“看看冠脉有没有被堵塞。”
苗有方：？？？
上台的时候，患者的病情已经略有缓解，心前区疼痛感降低。
造影，就像是术前罗浩说的那样，冠脉通畅！
冠脉里有些粥样硬化的痕迹，诊断冠心病足够了，可却不会导致心电图显示Ⅱ、Ⅲ、aVF、V2-V4导联T波倒置以及心肌酶升高。
这是？
苗有方愣住。
“雷教授，没事哈。”循环内科的三线教授在里面打了个招呼，准备下台。
“马教授，稍等一下。”罗浩在这时候按下对讲器的按键。
“罗教授，怎么了？”循环内科的三线教授疑惑。
“麻烦做个激发试验。”
激发试验在循环内科一般是指乙酰胆碱激发试验。
是模拟自然发病条件、以少量致敏原引起一次较轻的变态反应发作、用以确定变应原的试验。
主要用于Ⅰ型变态反应，有时也用于Ⅳ型变态反应的检查，尤其在皮肤试验或其他试验不能获得肯定结果时，此法可排除皮肤试验中的假阳性反应和假阴性反应。
“罗教授……没……”循环内科马教授怔了一下，刚要反驳，却把后面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需要论文，元旦前刚刚贴上去，找陈勇联系。
妈的，该死的论文，马教授心里骂道。
欠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别说是乙酰胆碱激发试验，只要没有特别过分的要求，马教授都得笑呵呵的应下来。
谁让世界顶级期刊杂志的论文只有人家能写呢？
靠自己？
一辈子都别想，顶多能发表几篇中字头的论文。普通影响因子4以上的sci论文，也只能靠买。
“行啊。”马教授应道，“罗教授您考虑什么？”
“我考虑患者是过敏导致的心前区疼痛。”罗浩坐在技师身边，很稳重的回答道。
过敏？！
马教授差点没笑场。
过敏会导致心梗？虽然有，但不会这么巧吧。而且过敏导致的心梗在心电图上表现不会很明显，眼前患者的心电图是另外一种情况。
“罗教授，这么晚了，辛苦您。”雷教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来到罗浩身边，艰难的弯下腰。
一年前，还是罗浩弯腰跟自己说话，现在却要自己弯腰，雷教授想到这里，眼中已经包含热泪。
这一年来是真心不顺，一点都不顺，水逆无比。
雷教授心里面憋屈，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得罪罗浩。
“雷教授，客气客气。”
“要不激发试验就不做了吧。”雷教授“建议”道。
罗浩微微皱眉，看着雷教授。
“您是质疑我的诊断么？”罗浩问道。
语气生硬，像是一柄大锤，敲在雷教授的心坎上。
砰~
雷教授的心思已经开始晃动。
他想到了第一次和罗浩见面，那个刚刚从地市级三甲医院调来的、倔强的年轻医生。
那次诊断，自己就是错的，直到现在雷教授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现在呢？
他愣了几秒钟，罗浩也没说话，操作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
技师笑道，“做个乙酰胆碱激发试验也是应该的，做吧做吧，很快的。”
有人递了个梯子，雷教授马上爬下来，连连点头，一点坚持的想法都没有。
要是从前，他完全可以梗着脖子说“不”。
但此一时彼一时，都不说罗浩和省里综合一处的耿处长关系有多好，单说自己的情况，也不支持和眼前这位硬杠。
雷教授点了点头，躲到一边。
导管室里，已经开始做乙酰胆碱激发试验。
手术很快完成。
向右冠状动脉注入50μg乙酰胆碱可诱发胸痛，冠脉造影示冠状动脉血管痉挛、后降支开口处99%的狭窄，左心室造影显示后降支供血区域无室壁运动，诱发时心电图见下壁导联一过性ST段压低和T波倒置。
罗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把资料照下来，马教授已经卸甲，一脚踢开气密铅门走出来。
“罗教授，您的意见是？”
“哦，患者无川崎病、风湿性疾病、梅毒等疾病史，心脏彩超未见Takotsubo心肌病的心尖球型改变和心电图QT间期延长，无肠炎细菌或病毒相关心肌炎的弥漫性收缩功能障碍。”
“考虑是之前肠炎静点的克拉霉素导致的冠脉痉挛，是过敏反应。”罗浩淡淡说道。
“？？？”
“？？？”
操作间里的人都愣住。
最吃惊的是苗有方。
罗老师的说法听起来天马行空，可他结合系统面板来看，却是另外一回事。
逻辑自洽，大概率罗老师的判断是对的。
苗有方再一次感受到——系统面板不是万能的，诊断和实际病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弯弯绕。
这一刻，他真的跪了。
“克拉霉素？我记得克拉霉素的不良反应是恶心，胃灼热，腹痛腹泻，头痛。暂时性转氨酶升高，停药后可恢复。另外还有可发生过敏反应，轻者为药疹、荨麻疹，重者为过敏症。
曾有短暂性中枢神经系统副作用的报告。”
“但下面的禁忌症里说的很清楚，对大环内酯类药物过敏者，孕妇，哺乳妇女，严重肝肾功能低下者，心律失常，心动过缓，Q-T间期延长，缺铁性心脏病，充血性心力衰竭及水电解质紊乱者禁用或慎用。
该品主要在肝内代谢和排泄，因此肝功能不全者、严重肾功能不全者和65岁以上老年人用药时需特别注意不良反应。”
罗浩淡淡说道。
药品说明书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仿佛所有药物怎么用都在脑海里，只要动念就能想到。
“……”
“……”
马教授很胖，披着铅衣做了一台手术，他前胸后背都是汗。
脸上的肥肉也开始晃悠。
“做克拉霉素诱导的淋巴细胞刺激试验吧，就是DLST试验，结果要是为强阳性的话，进一步印证冠脉痉挛为克拉霉素过敏反应。”罗浩淡淡说道。
“！！！”
“罗教授，那是什么试验？”马教授问道。
“考虑是I型Kounis综合征，要是试验是强阳性的话，就证明我的诊断是对的。停用克拉霉素，予以硝酸盐和钙通道阻滞剂联合治疗。”
罗浩已经不再和马教授、雷教授说话，而是站起身，和身边的苗有方讲述。
苗有方跟在罗浩身边，头微微低垂，仔细琢磨、印证。
“Kounis综合征并不是罕见病，它是过敏反应引起肥大细胞、巨噬细胞和T淋巴细胞活化，合成、释放炎症介质，导致周围血管扩张、血压降低、冠状动脉血流下降、心律失常、冠脉痉挛、冠脉粥样斑块糜烂、破裂或冠脉支架内血栓形成的一种综合征，又称过敏性心肌缺血综合征。”
“克拉霉素诱发的Kounis综合征一般都比较轻，临床遇到类似的疾病患者抗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是吧，我在群里看过有人求教患者心梗总是不好，后来有人指出是不是Kounis综合征？经过一系列的研判、分析，最后确定就是克拉霉素导致的。”
“老师，您最开始是怎么考虑的？要是按照正常的临床逻辑分析，不应该想到克拉霉素才是。”苗有方开始追根溯源。
看着他们一边讲，一遍离开，马教授叹了口气。
Kounis综合征他知道，就像是罗浩说的那样，的确是循环内科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况。
可眼前这个患者，他却没想到竟然会是Kounis综合征。
“小马，怎么回事？”雷教授还有点懵逼，而此时罗浩和苗有方已经离开。
“害，雷教授，我看走眼了。”马教授心中庆幸，自己当时幸亏没跟罗教授犟嘴，要不然这时候还真就下不来台。
“Kounis综合征是什么？”
“Kounis综合征的临床表现分为急性冠脉综合征表现，比如胸痛、呼吸困难、心悸，和急性过敏表现，比如皮疹、皮肤瘙痒、恶心，严重者可出现急性肺水肿甚至休克。
辅助检查也分为冠脉相关，比如心电图改变、肌钙蛋白升高，和过敏相关，比如IgE和嗜酸性粒细胞等炎症介质升高。”
“罗教授说的没错，但临床见的机会不是很高，一般最后才考虑。可能是……可能是……可能是他在帝都遇到的次数多了些。”
雷教授一脸茫然，别说诊断，他连马教授说什么都不知道。
和罗浩比，自己只算是基层医院的小医生？
好像可以这么想。
“走了雷教授。”马教授拍了拍雷教授的肩膀，“克拉霉素，我记得是用了的。”
“嗯，治疗胃肠炎用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雷教授道。
“你看我就说！”马教授神采飞扬，“当时罗教授建议做乙酰胆碱激发试验的时候，我本能的同意了，其实按照一般手术流程，不会做乙酰胆碱激发试验。”
“那玩意毕竟还是有点风险，哪怕不大。再说了，大半夜的，谁愿意这么折腾。”
雷教授觉得嘴里很苦。
“小罗教授挺厉害……对了，他身边那位是谁？看着好年轻，是小罗教授家亲戚？”马教授问到。
“说是报了罗教授的研究生，今年考的协和，以后……应该能变成罗教授的学生吧。”
“我艹！”马教授一句粗口脱口而出。
当时苗有方跟着查房，看查体、看病历，自己幸好没上去把他给撵走。
罗教授这个年纪，招收的第一个研究生，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而且看样子，罗教授对这位小研究生是极好的，甚至给人一种苗有方是罗浩表弟的错觉。
这么一看，全通！
和刚刚罗浩罗教授的诊断一样，逻辑通顺，不再有任何想不懂的地儿。
人家罗教授是恰好遇到了这个患者，刚好他带自己第一个研究生，情况也略有特殊，这是带着学生来打怪升级的。
马教授沉默了下去。
那位研究生真是走运啊，能这么上心带研究生的人可是不多。
“老雷啊，你读书的时候有人这么带你么？”马教授问到。
雷教授摇了摇头，哪有老板这么认真带学生的。
一般来讲都是大师兄带，内容也多是做试验、当牛马。
能发表两篇sci论文、顺利毕业都是幸运的，多少人老板舍不得，一直延毕延毕，直到把人给逼疯。
马教授叹了口气，那孩子的运气是真好。
不光考上了协和，还摊上罗浩这么上心的老师。这人呐，命好才是第一生产力。
“我读研之后很快发现大家精神都不正常。”雷教授道。
“是！我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找到了共同话题，同命相连。
“现在想，我真是不知道读研有什么魔力能让整个研究生院变成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录取通知书就是入院通知书。”
“对对对！进学校之前以为全都是同学，实则都是病友。每天最稳定的事儿就是在发疯，那种看上去平静，其实精神一点都不正常的发疯。”
“假装正常人，在组会上和导师汇报，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累啊。”
“我现在去医大讲课，一照面就能分出来本科生和研究生。”马教授兴致盎然的说道，“不是因为研究生的年纪大，学校里差几岁是无所谓的。主要是研究生看上去好像饱经沧桑，面相都变了。”
“他们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感，像随时随地都要发疯一样。我上学之前觉得师兄师姐都好弱，读研是好事儿啊，怎么一个一个都垂头丧气的。可当我开始读研后，有一天照镜子发现自己也一样。”雷教授补充道。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沉默。
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因为罗浩罗教授身边的那个还没入学的研究生。
要是所有导师都能这么带学生，还会有人发疯么？
但他们知道不可能所有导师都这么带学生，也很清楚哪怕是罗浩罗教授，最多也只能把大弟子给带出来。
剩下的，就让大弟子去带好了。医疗组里的小老板负责写论文，所有人都不担心能不能毕业的问题。
只要不调皮捣蛋，或者闯了天大的祸，毕业肯定没问题。
这简直就是读研中能遇到的最牛逼的组合。
两人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不，那种羡慕并不淡，而是极其浓郁，甚至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想一下自己读研的时候导师是怎么对自己的，再对比一下罗教授半夜不回家，带着学生观摩其他科室的手术，并且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两人越想越是郁闷，心情低落。
罗浩运气好，他的那个研究生的运气似乎也不差。
谁家的孩子，运气怎么好到这种程度了呢，两人心思不宁。
“老马，罗教授说的那个什么试验，咱们检验科能做吧。”
“我问问，应该能做，平时没做过。不过咱们这面把克拉霉素停掉就是了，对了！不光是克拉霉素，之前用的所有药都停了。”
“好。”
雷教授深深叹了口气。
一年时间，改变了很多。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仿佛罗浩还在一样，还是那天晚上，罗浩敲开自己的门，很认真的跟自己说腹茧症的患者诊断有问题。
没想到这么快，人家都开始带研究生了，而且还是个运气爆棚的小家伙，和罗浩一模一样。
……
“小苗，就讲到这里吧。”罗浩走到电梯口，微笑，“你回去多看书，多接触临床。”
“好，老师。”苗有方这回是彻底跪了。
开挂？
远远不够呢。
“对了，今天你做的特别好，以后有任何问题，你自己思考三遍，觉得要打电话就马上打。”罗浩一边叮嘱，一边上了电梯。
“老师，谢谢。”苗有方见罗浩进了电梯，深深鞠了个躬。
“害。”罗浩摆摆手。
电梯门缓缓关闭，罗浩温和的笑容比电梯里的灯光暖无数倍。
上车后罗浩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事儿自己虽然说不少见，但绝对不常见就是了。
能教苗有方看看稀奇古怪的病例，增加点临床经验，总归是好事。
所以他才带着苗有方打怪升级。
罗浩没有马上打火离开，而是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到了冬天，车库里到处都是车，很多医护人员干脆把车停在单位的车库里，导致拥挤异常。
几分钟后，罗浩手机响了下。
打开手机，罗浩看见王佳妮给自己的留言。
【忙完了么？】
【忙完了。】
罗浩回了句。
【那我等你回来。】
【好。】
罗浩脸上的笑容真挚，和在医院里挂的笑容不一样。
有人等自己回家，那种感觉的确很不错。
希望今天小苗不再给自己发信息，希望自己能睡个安稳觉，罗浩打火，开车驶离地库。
在路上，罗浩拨通了王佳妮的电话，两人淡淡的聊着。
也没什么主题，罗浩讲的病人王佳妮也听不懂，但罗浩就是想说。
一路开到出租屋，罗浩把车停稳，下车。
忽然，一道光落下。
仿佛天门在这一瞬间打开，有一道聚光灯从天顶落下，笼罩在罗浩左右。
罗浩眯眼抬头，看见王佳妮站在阳台上，打开窗户，手里拿着一个聚光的手电筒。
那玩意简直太亮了，而且聚光的效果特别好，光柱罩在自己身上，仿佛有一道光从天而降。一瞬间，罗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掉。
高处的王佳妮似乎在说什么，罗浩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手电给自己照路的王佳妮，仔细看着她的口型。
夜深人静，王佳妮没有喊，但罗浩却清楚的听到王佳妮的声音——赶快回家，我想你了。
嗯，我也想你了，罗浩一身疲惫被洗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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